2010年5月31日 星期一

抄書:啊~ 書~ 來吧~~

王小姐的文字一向辛辣到位,今次講到知識與書更是一絕(請見泊主藍字highlight位)。
而同樣正在「以販養吸」的我,則只想擁有這麼一個閱讀蜜月,除了吃睡,就只跟俊美的書們廝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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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就像春藥 / 王雅雋
20100530 明報
http://hk.news.yahoo.com/article/100529/4/iart.html

這些天,學校放假了,生活如同蜜月。
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之後趴在床上看一會兒書,餓了便起來弄些吃食,
然後蜷縮在沙發裏繼續看書。窗外,時則驕陽似火、鳴蟲雜奏,時則烏雲壓境、雷電交加。
而我賦閒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曬不著,雨淋不到,只顧如癡如醉地看書。
有趣的書何其多。最近在看的一本書是一位人類學家對心理學家的研究,
她走進大學課堂、精神病院,看那一批又一批的心理學家們是怎樣練成的﹕
一個人如何從一名心理系的大學生蛻變成一位給人處方斷診的心理醫生,
由此探討我們的社會如何看待精神異常──是將其視為能夠醫治的疾病,還是需要輔導的癥結?
一些人何以斷定另一些人是有病的,不正常的,以及,怎樣處置他們。
聽起來不錯吧?在這本書裏提及的另外幾本書我也很想看,書名我就不說了,免得你們現在跑去借,圖書館就要催我限期還書。


不吉利的8月31日

如今我成為一名教師,真是莫大的報應。想當年,我的厭學情緒嚴重到出現生理反應,以至於每年一到8月31日,我就會胃絞痛,因為9月1日開學。
多少個8月31日,我一邊忍著胃痛,一邊趕做暑假作業。到了晚上,還要上演家庭劇場「竇娥冤」,求我媽給我簽字。我那正直的爸爸在違背誠信的事情面前對我一向冷酷,不肯包庇我﹕「找你媽去!」我只好捧著「家長聯繫簿」,可憐兮兮地來到我媽面前,怯怯地說﹕「媽媽,可不可以給我簽字啊?」
我媽就會非常生氣地質問我﹕「你整個暑假讀過一天書嗎?天天睡到中午,作業到現在還沒做完!我才不給你簽字!找你爸去!」
「爸爸不肯簽……」我小聲地說,心中無限委屈﹕我真是一個爸爸不疼、媽媽不愛的小孩啊!
「你爸都不簽,我為什麼要給你簽?!」接著,她便開始數落我整個暑假的種種懶惰罪行,常常要罵一小時以上。我的情緒在那天總是非常脆弱,很容易哭,這時候早已尊嚴掃地,只會反反覆覆地帶著哭腔哀求說﹕「媽媽,我作業做不完了,求求你,給我簽字吧……我保證從明天起,每天早上六點鐘起來讀書……」
好不容易磨到我媽終於肯簽字了,只見她無比嫌棄我地說﹕「拿過來!簽哪裏?」我誠惶誠恐地呈上「家長聯繫簿」。
「簽一個名就行了吧?」
「老師說要每天簽字……」
「什麼?!你看你,課文一天沒讀過,哪天又見過你跳繩?這裏還寫『要幫家長做家務』!我不能簽這個字!」
「媽媽……」眼看功敗垂成,我哇哇大哭起來。
最後,我媽一邊罵,一邊給我簽下70幾個名。這一折戲,從我小學到中學,竟然連續上演了十年(
升學 的暑假沒有作業),直到我進大學才落幕。與此同時,我練就了對照日曆一天寫50篇日記的工夫(當然全是「回憶錄」),以及「梅花間竹」地漏做和亂做題目的本事。8月31日於我而言,真是一個飽浸汗水與淚水的刻骨銘心的倒霉日啊!

討厭上學愛讀書

我如此討厭上學,可是從另一方面說來,卻深深熱愛讀書。家住在大學校園裏,每到暑假,我媽便會拿著我列的書單去替我借書。那些上學期間不准看的「閒書」,到了暑假全面解禁供應。雖然她曾因為發現我做功課時看《紅樓夢》,盛怒之下把那麼厚的一本巨著從我書房穿過卧室一直扔到客廳去,可是到了暑假,又會任勞任怨地把一摞摞的書籍從大學圖書館給我搬回家來(這個女人力氣很大)。
我因為看書不要錢,便沒什麼功利心,口味很雜,什麼都看,更時常被一本書引到別的書去。在看書一事上,我是一個徹底的縱慾者,既不怕艱深,也不怕迷惑。囫圇吞棗地亂翻書和走火入魔地瞎想事於我是家常便飯,而我為此廢寢忘食不亦樂乎。
可是上學是要錢的,而且功利心重,導致我在學校的求知慾相當被動。
多少年來,我在課堂上強打精神的原動力是﹕這堂課是花錢上的,不能浪費。後來,我這個吝嗇鬼決定討回學費,結果變成給人上課,史無前例地全勤之餘,還要每次按時到堂,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在研究院我明白了「知識生產」是怎麼回事,心情很矛盾(省略粗口500字)。莊子 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固然是件危險的事;為一份職業生涯去生產知識,又是一件怎樣的事呢?我想不通。
有些笑話也許只有上過研究院的人聽了才會笑中有淚。一個朋友最近分享道﹕「寫完論文一周後,我終於找到了我的論點!淚流滿面……」我們聽了都表示理解。那麼,還有這樣的橋段﹕
為寫論文借一堆文獻回來,放了幾天也不想看,乃至拖無可拖,開卷,竟發現其中幾本都是垃圾——我相信在大學裏做過研究助理的人都經歷過這種頓感如釋重負的喜悅之情。

力量•權力•謀生

我們因為愛知識而發展到以知識為業,從此事情便沒那麼好玩了。可是說到底,知識是什麼呢?
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使我們得以征服自然和克服疾病,那是何等強大的力量。福柯說﹕「知識就是權力。」相同一句英文(「Knowledge is power.」),意義大不同。知識使我們分成各類專業,各種等級,各樣門派。有些知識被標籤為更高級、更權威、更熱門,於是我們紛紛爭作它們的代表,以求衣食無憂、榮華富貴。或許這是靠知識謀生的「必要之惡」?
時常在課堂上聽學生抱怨「就業艱難」,但我是一名兇猛之師,因此總會以「別吵,為師目前也只是臨時工,教完你們就要失業了」相回應。每逢遇到學生請假去見工,難免感受到一種不知從哪裏來的道德壓力,覺得應該體諒他們為此缺席或遲到,於是我乾脆宣布﹕考勤缺三次之內不予追究。
報告一出,看到課堂尚算體面的上座率,令我淺嘗到票房於導演的複雜意義。
其實我早就知道,知識就像春藥,是一種心癮。它是一種原始的好奇的欲望,與學校是兩碼事——學校就是一個規定「某人某時出現在某地」的機制,同時亦是社會分工的一個渠道﹕某些人為了將來某時能夠出現在某地,有必要先去一下學校,服一段刑期。
有佛教門派主張﹕「先以慾勾牽,後令入佛道。」不難理解,我現在上班的心情,似極「以販養吸」的道友,是「愛一行,幹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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